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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行
 

作者:箱

字数:28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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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帕莱斯在厨房里听到惨叫声,她端着一锅刚煮好的泡面走出来,正好看见伊泽尔坐在沙发上吹自己的手背。

 

“什么时候进来的?”帕莱斯问,她把面条放在桌子上,对Mk-1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吃点东西。煮面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帕莱斯因为热水发出的咕嘟声没能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伊泽尔大概就是这时候用肉干引诱Mk-1给他开门的吧。

 

对于伊泽尔的不请自来帕莱斯已经习以为常,她没有多看伊泽尔一眼,把锅子里的面条挑进小碗里,问Mk-1:“给你两个鸡蛋行吗?”

 

Mk-1满脸期待地点点头。

 

“你倒是看看啊。”伊泽尔把自己塞到了帕莱斯和Mk-1之间,然后伸出手,露出手背上红色的齿痕——破皮了,出了一点血,但看上去不严重。

 

“反正,也是你先招惹的Mk-1吧?”帕莱斯冷冷道,“不是跟你说了离她远点吗?”

 

“我只是拿肉干给她吃,哪里算招惹了。”伊泽尔说,当然,他隐瞒了像逗小孩一样用肉干逗弄Mk-1的部分,他以为把肉干放在对方嘴边,再在被咬到之前把手抽走,就能看到那张和帕莱斯一模一样的脸庞上露出焦急的表情,没想到Mk-1直接扑了过来,并且把他的手和肉干一起咬在了嘴里。

 

就算伊泽尔装得再可怜,帕莱斯也不买账,她站起身,绕过伊泽尔,把面碗放在了Mk-1面前,道:“Mk-1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咬人。”

 

真没劲,伊泽尔想。他看了一眼手背上的伤,本来还想借题发挥,占点帕莱斯的便宜。现在看来,帕莱斯根本不为所动。他把那只淌血的手伸到帕莱斯面前:“给我包扎一下。”

 

“我在吃饭呢。”帕莱斯把面锅端开,以免伊泽尔的血滴进来,看着伊泽尔不依不饶的样子,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去屋子里找医药箱。

 

伊泽尔这才满意一笑,然后坐到帕莱斯的位置上,用叉子把她面里的红肠挑起来吃掉,一边吃还一边嘟囔:“你就吃这种没有营养的东西?是没钱了吗?”

 

“作业太多,来不及做饭。”帕莱斯说,当然没钱也是因素之一,只是她不太愿意承认。她眼看着红肠进了伊泽尔的肚子,却懒得去阻止,反正,被那家伙咬过的东西她也吃不下。她拿出消毒药水,对伊泽尔道:“把手伸出来。”

 

伊泽尔乖乖伸出手,等待服务,他余光瞥着已经开始喝面汤的Mk-1,心想这家伙虽然和帕莱斯长得一样,但行为上却完全就是动物,也不知道刚才那碗面她嚼出味道没有,一眨眼就全进了肚子。

 

双氧水喷在伤口上的刺痛感打断了伊泽尔的思考,他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比被咬的时候疼多了:“你轻点!”

 

帕莱斯没理他,扯出一截绷带草草给他包了起来:“好了。”

 

伊泽尔看了一眼被胡乱打结的绷带,忍不住想笑,他继续找茬道:“说起来她到底是什么动物,不需要打狂犬疫苗吧?”

 

“你要是想打也可以打。”帕莱斯不耐烦道。

 

“那到时候医生问我是被什么动物咬伤的,我应该怎么回答?”伊泽尔笑眯眯问。

 

帕莱斯听懂了威胁的意味,一时间愣在原地,伊泽尔趁机又吃了一口她的面条:“我还没吃晚饭。”

 

“你吃吧。”帕莱斯说,她想起前几天吃剩的吐司还有小半袋,用来垫垫肚子足够了。

 

伊泽尔对这没营养的泡面不感兴趣,他只是单纯想捉弄一下帕莱斯罢了,看到对方毫不挣扎铁了心不给他半点乐子的模样,感觉无趣,于是,他放下叉子:“逗你的,我吃过晚餐了,今天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帕莱斯想这么说,但一旦说出口,又会和伊泽尔你来我往斗嘴好一会儿,她急于吃完晚餐继续完成今天的作业,没心思和伊泽尔聊天,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伊泽尔看着帕莱斯把脸埋进面锅里懒得搭理他的样子,知道继续搭话也是自讨没趣,于是站起身:“我来是想跟你说,晚上注意安全,关好门窗,最近入室盗窃案件频发,犯人还没落网。”

 

“知道了。”帕莱斯说,目前对她而言最不安全的因素就是随时都可能会出现在她家里的伊泽尔了。当然,这话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至少和伊泽尔重逢之后,他还没做出任何伤害她和Mk-1的事情。

 

或许是长大了,稍微变得成熟一点了吧。

 

想到自己竟然用这样的眼光看待伊泽尔,帕莱斯不禁一阵恶心,她忙摇了摇头——那家伙不可能有什么好的改变,虽然外表衣冠楚楚,但内核一定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污秽不堪,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你怎么了?”Mk-1看着帕莱斯莫名其妙摇头晃脑的行为,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帕莱斯摸摸她的头,Mk-1立刻笑着用自己的脸颊去蹭帕莱斯的手心,于是,帕莱斯也笑了。

 

伊泽尔说的没错,泡面的确没什么营养,忙于学业和为了省钱,帕莱斯已经好几天没给Mk-1做过一顿正经饭菜了。她带着歉意道:“等明天交了作业,我就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太好了!”听到有好吃的,Mk-1满心欢喜,飞扑过来抱住了帕莱斯。

 

如果在那时候,能把Mk-1咬人这件事放在心上,并好好教育她以后不可以这么做,说不定之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日后每当帕莱斯想起那个晚上,都会后悔自己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事情。

 

毕竟在她看来,Mk-1太像一个孩子,而非野兽。可到底是野兽还是孩子呢?其实她也不清楚。

 

 

 

02

 

Mk-1听到脚步声,那声音很轻,不足以吵醒熬夜完成作业后正在她身旁沉睡的帕莱斯,却被她宽阔的耳朵轻易捕捉。她从床上爬下来,循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打开卧室门后,Mk-1看见黑暗中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一手拿着一把用来撬锁的自制工具,另一只手则拿着帕莱斯用来做设计的笔记本电脑,那是他在客厅里找到的唯一值钱的东西。

 

Mk-1愣了愣,不太能理解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第一次在这幢房子里看到陌生的男人了——上一个是伊泽尔。但这个男人似乎跟伊泽尔有所不同,他没有走正门,而是像变戏法一样突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他也没有在白天造访,而是选择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很快,Mk-1察觉到屋子里有空气流通,她向着风吹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扇窗被撬开了,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本能告诉她,她应该守护自己的领地,可身体里面那丝人类的理性却让她感到困惑,不知道是应该先把这件事告诉帕莱斯,还是先赶走眼前这个男人。

 

就在Mk-1怔住一动不动时,男人发现了她——他还在借着微弱的月光搜索客厅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完全没有注意到卧室门打开了,那里一声不响出现了一个人影。被人影吓了一跳之后,男人镇定下来,因为那人影看上去不高,且瘦弱,像是一名女性。

 

这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闯进来的男人是一名盗贼,确切的说,半年前他还是一名工厂工人,工厂突然宣布倒闭,他领到了一笔补偿金,本以为可以一边靠着补偿金度日,一边找到新的工作,可是直到补偿金花光,他都没能被任何一家同类型工厂聘用。

 

这时,房东太太找上门来,让他支付下半年的房租,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为了交房租,男人不得不把视线放在了富有的邻居身上。邻居家里有一位非常喜欢穿金戴银的太太,前不久她还在院子里和人聊天时炫耀过她的某条项链可以买下一台小轿车。于是,男人用做工人时学会的技巧制作了一把撬锁器,趁夜潜入了邻居家中。他没有贪心,只拿走了那位太太取下来放在床头柜上的项链,拿去黑市卖掉之后换了一笔钱继续维持生活。本以为这会是他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盗窃,没想到偷来的生活就像是赌博一样令人上瘾。

 

交完房租剩下的钱快要用完时,男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再次拿起了那把撬锁器,他已经践踏了一次自己的道德底线,这一次做起来反而没有了太多顾虑。为了不被发现,他来到远离自己住所的社区,挑选了一家有豪车进出的独栋别墅,然后在夜晚撬开窗户潜入,偷走了他所能找到的所有的值钱物品。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偷窃已经变成了男人的生活方式,他不需要为生活付出任何劳动,只需要用那把撬锁器轻轻一撬,就能拿到别人工作一个月甚至几个月才能赚到的钱财。

 

新闻里开始出现关于男人的报道,因为他作案谨慎,往往选择在人类熟睡的后半夜行窃,所以从来没有被人抓到过,警察对这样的无差别作案最为棘手,也只能通过新闻报导提醒民众注意门户。

 

这还是男人第一次行窃被撞个正着,他握着撬锁器的手出了一层汗,但定了定神之后,他立刻作出决定——这个女人在黑夜中应该看不清他的脸,只要把她绑起来,然后逃离这里,他就安全了。

 

为了以防万一,男人在随身的小包里装了绳索,他下定决心之后立刻向那单薄的身影冲了过去,然而,在抓住对方——或者说他以为自己就要抓住对方的一瞬间,那身影消失了。

 

Mk-1跳了起来,敏捷地躲过了男人的手臂,如果说她刚才还在犹豫到底是进攻还是先叫醒帕莱斯,那么现在她的大脑就只剩下一个指令:反击。

 

她把男人扑倒在了地上,男人没有想到那看似单薄的女性身影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一时间也慌了神,拿起手中的撬锁器就向Mk-1捅去,撬锁器的前端并不尖锐,但击打的力量还是让Mk-1一吃痛,她顿时恼怒起来,野兽的本能支配她一口咬在男人的脖颈上,鲜血的味道立刻充满了口腔。

 

这味道不陌生,在来到这里之前,Mk-1就因为咬伤过同伴而被关起来,血腥味让她兴奋,顾不得男人拼命挣扎,狠狠从他的脖子上撕下一块肉来。剧痛让男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他怒喝着把体重只有他一半不到的Mk-1甩了出去,然而对方却在半空中旋身,以安全姿势着地之后借力再度跳了回来。

 

帕莱斯听到卧室外面传来惨叫,这次和伊泽尔装模作样的叫声截然不同,那是她在恐怖电影里都没有听到过的雄性人类歇斯底里地叫喊,她从睡梦中被惊醒,看见卧室的门半掩着,而外面有人影在不停闪动。

 

男人的叫声就是从那人影处发出来的,这一瞬间,帕莱斯只觉得浑身冰冷,因为她听出那个声音不属于伊泽尔,也就是说,有个陌生的男人正在她面前发出嘶吼。

 

然而,那嘶吼声只片刻就渐弱了,她听到男人喊着救命,喉咙好像漏风了一般喘息着。这时,帕莱斯才注意到,Mk-1不在自己床上了。

 

眼前那团黑影的轮廓也随着一片乌云散开后,被月色勾勒清晰,帕莱斯看见Mk-1正在啃咬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下了床,因为受惊过度腿软得厉害,踉踉跄跄走到顶灯开关旁边将灯打开后,她看见满脸是血的Mk-1正呆呆盯着她,似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而Mk-1身下的男人已经没了反应,他的脖子下方有一大滩血正在蔓延。

 

帕莱斯尖叫了一声,Mk-1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地退后两步,跌坐在地板上。

 

Mk-1杀人了,意识到这一点时,帕莱斯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无法动弹,她眼睁睁看着地上的血迹扩散得越来越大,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处理眼前的状况。

 

叫救护车吗?不行,这个男人出血这么严重,而且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已经断气了,就算救护车来了也无力回天。而且,警察会随之而来,他们会把Mk-1带走并销毁。

 

不能叫救护车,不能报警……帕莱斯在心底里喃喃念道,又把目光投向Mk-1,后者也吓坏了,倒不是因为自己杀了人,而是因为帕莱斯的反应,她还从没见过帕莱斯如此失态,小声问道:“我做错了吗?”

 

这个问题让帕莱斯稍微冷静了一些,她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Mk-1摇摇头:“我醒来时就看到他,然后他攻击我……”

 

Mk-1指了指掉在地上的开锁器,帕莱斯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血泊,打量了这把她从未见过的工具一眼,这时,她感觉到徐徐凉风。因为伊泽尔的叮嘱,她在睡前检查过所有门窗,这时候不应该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她急忙奔到窗边,发现一扇窗户正打开着。

 

对了,入室盗窃!

 

帕莱斯终于明白为什么家里会有一个陌生人,又为什么Mk-1会和陌生人厮打起来,原来地上这个男人是一名盗贼,Mk-1发现了他,于是,在缠斗的过程中,他被Mk-1咬死了。

 

理清了思路之后,一个想法在帕莱斯脑海中一闪而过——除了她们俩,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名盗贼来过她们家中,那么,只要把他的尸体处理掉不就结束了吗?

 

这么想着时,帕莱斯只觉得背后发凉,虽然死的人不是她,但死亡的恐惧却在这一刻将她吞噬了,她再次往尸体的方向看去,地上的那摊血已经蔓延至整个走廊。她带着这种浑身都麻痹掉一般的恐惧感走到尸体面前,然后蹲下身,一边打量他,一边思考应该如何处理这具尸体。

 

不用尝试也知道,她肯定搬不动这具尸体,就算有Mk-1帮忙……不,不能让Mk-1帮忙,她已经惹出了这样的麻烦,轻易让她出门,说不定还会失控,如果Mk-1在外面攻击路人,帕莱斯一定会发疯的。

 

只能自己一个人把尸体处理掉了,帕莱斯想。

 

她站起身,如游魂一般来到厨房,拿起一把菜刀,然后再度回到尸体面前,望着那张惨白的陌生脸庞好一会儿,她慢慢扶着墙坐在了地上。

 

不行,她没有勇气肢解这个男人,不如说,她连走过去碰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03

 

伊泽尔被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摸到响个不停的手机,正想把电话摁掉,就看见来电显示上滚动着帕莱斯的名字。

 

他接起电话,抱怨道:“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

 

帕莱斯没有说话,伊泽尔静静等了十来秒,都没有等到帕莱斯开口,他还以为是帕莱斯在睡梦中按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刚想把电话挂了,就听到那边传来了抽气的声音。

 

帕莱斯想说话,但一时之间呼吸紊乱,大脑也一片空白。她几乎是下意识给伊泽尔打去的这个电话,听到伊泽尔声音的一瞬间,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她这才发现从被惊醒的那一刻,她的精神就一直紧绷着,直到现在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抽气声很快变成了啜泣声,伊泽尔坐起身,问:“你怎么了?”

 

帕莱斯没有回答,她擦了擦眼泪,止住哭泣,声音颤抖地问道:“你能过来一下吗?”

 

“现在吗?”伊泽尔惊呼出声,他没看错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三点,这个时候许多酒吧都打烊了。

 

“现在……”帕莱斯说,她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伊泽尔有些不耐烦了,他不知道帕莱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就算他自幼就对这个表妹有好感,但也不代表可以在工作日的晚上牺牲睡眠时间跑到对方家里去,除非帕莱斯想跟他睡觉。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对方在哭,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冷漠,伊泽尔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道:“我明天一大早有个会议,等开完会就能溜号了,到时候再去你家,行吗?”

 

手机里再度响起了帕莱斯变得更大的呜咽声。

 

“你到底怎么了?”伊泽尔困惑道,毕竟每次他主动上门,帕莱斯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现在却求着他过去,实在有些奇怪。

 

回答他的是帕莱斯带着哭腔的声音:“哥……”

 

伊泽尔的心颤了一下,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称呼了,他猜帕莱斯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对他这么低声下气。这会儿他已经完全清醒了,从一旁抓过自己的衣服,对着手机道:“好了好了,我马上过来,你别哭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趁着这个机会卖给帕莱斯一个人情,以后再上门的时候,说不定就能看到好脸色。伊泽尔这么想着,心情轻松地驾驶汽车跑在夜晚畅通的道路上,不一会儿,他就看见了帕莱斯那幢亮着灯的房子。

 

伊泽尔把车停好之后,看见帕莱斯已经出来为他开门了,他笑嘻嘻地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帕莱斯就立刻在他身后把门关上。

 

“搞什么神神秘秘的,我的生日还早呢。”伊泽尔笑着说完这句话,忽然察觉到一丝怪异,空气里似乎弥散着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满身是血的Mk-1.

 

因为被帕莱斯的反应搞得不知所措,Mk-1的眼神有些呆滞,和伊泽尔对上视线之后,她那副呆呆的样子反而把伊泽尔吓了一跳。

 

“这家伙怎么搞的,你对她做什么了?还是她吃坏了东西?”伊泽尔还没有往最糟糕的地方想,他以为出血的人是Mk-1,所以帕莱斯才会那么惊慌失措,但是Mk-1看上去并没有因为大量失血而陷入虚弱,浑身还散发着一种令人害怕的诡异气息。

 

帕莱斯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走廊深处。

 

顺着她的手指,伊泽尔一眼就看到地板上的血迹,那些血液已经快要流淌到客厅了。而在血迹的另一端,伊泽尔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

 

伊泽尔的心一沉,他终于明白过来屋子里这股铁锈味的来源是什么了,他快步走到那男人面前,见他仰面躺在地板上,脖子上有个夸张的撕裂口,这个撕裂口能看到他的喉管,血液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帕莱斯的声音和在电话里一样抖得厉害:“这个人是盗贼,Mk-1发现了他,把他咬死了……”

 

“死了?”伊泽尔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想,自己不该被帕莱斯的那声哥给蛊惑,早知道就那么挂掉电话继续睡觉就好了。

 

“帮帮我……”帕莱斯拉住了伊泽尔的手臂,“我一个人没办法处理他的尸体。”

 

“这种时候应该报警才对吧?”伊泽尔甩开帕莱斯的手,他可不想被牵扯进麻烦里,“让警察来处理不久行了。”

 

“不行!那样这孩子会被处理掉的!”帕莱斯坚定地摇摇头,她拉住Mk-1的手,对方也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一般低下头,表情沮丧。帕莱斯道:“是这个盗贼先动手的,你知道,Mk-1从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别人。”

 

说着,帕莱斯的目光落在伊泽尔的手上,那里还缠着她给他包扎伤口的绷带。她僵住了,忽然觉得自己向伊泽尔求助不太明智,如果伊泽尔对被Mk-1咬伤的事情怀恨在心,岂不是很希望她被处理掉吗?

 

不等伊泽尔开口,帕莱斯又道:“而、而且,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你已经被卷进来了,如果被知道你半夜出现在发生了凶杀案的表妹家,你的同事们会怎么想呢?”

 

帕莱斯说的没错,这就是公务员的软肋,不论如何,伊泽尔被牵扯进了这件事情,要是处理不好,说不定会丢掉工作。就算处理好了,和一个会藏匿危险克隆生物的表妹密切来往,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影响他的仕途了。

 

“我就不能选择现在开车回去睡觉,当什么都没看到吗?”伊泽尔问。

 

帕莱斯咬住下唇,眼泪再度掉了下来,:“哥,求求你……”

 

好吧,只是把一具尸体处理掉而已,伊泽尔想,何况,这还是一具盗贼的尸体,没人会知道他死在这里。

 

伊泽尔挥挥手:“你去把清洁工具拿出来,我来想办法把他处理掉。”

 

帕莱斯忙应声进了洗手间,把拿出拖布、水桶和抹布,等回到卧室前走廊时,她看见伊泽尔正在翻那盗贼身上的小包。

 

伊泽尔从里面翻出一条麻绳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工具,看来盗贼考虑过会和屋主发生冲突的情况,只是没有想到,他会遇到这么一只怪物。伊泽尔皱着眉把这些东西扔到一边,重新将视线投到尸体上。

 

“我把他搬进浴室,你把地上的血迹擦掉。”伊泽尔指挥道,他有点后悔自己穿着一身浅色的衣服,为了不沾到血,只好把外套脱掉。他有些嫌弃地把盗贼翻了一面,用手抓住他身上没有沾到太多血的地方,把他往浴室里拖,帕莱斯跟在他后面,把刚才自己从厨房里拿出来的菜刀递过去。

 

“这个……”帕莱斯小声道。

 

伊泽尔接过来:“没有更大一点的工具吗?比如剔骨刀,或者电锯。”

 

帕莱斯摇摇头。

 

“算了,就这个吧。”伊泽尔把菜刀放在浴室的置物架上,挥挥手,示意帕莱斯继续去打扫卫生:“你该不会想看着我做吧?”

 

帕莱斯摇摇头,忙回到走廊里,专心擦地地上的血迹。

 

伊泽尔把盗贼仍在浴室的地板上,把他的衣服全都扒了下来,然后拿起菜刀。

 

要从哪里开始肢解呢?伊泽尔端详着这个身材略微肥胖的男人,决定还是先把他的头颅摘下来,毕竟人类头骨是最容易被辨认出来的部位,应该优先处理。他把刀刃抵在男人的脖子上,轻轻一按,刀刃就嵌入了破碎的皮肉里,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把菜刀压了下去。

 

他听到一声呻吟。

 

伊泽尔像是见了鬼一般差点扔掉菜刀,他看向盗贼那张惨白的脸,却发现刚才还紧闭的眼睛因为他的一刀而张开了,同时,他那枯萎了的唇瓣一张一合,像是想要求救。

 

但为时已晚,伊泽尔拔出被他压进盗贼颈部的菜刀时,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它们就像是拧开水阀的自来水管一般,咕嘟咕嘟往外冒个不停,渐渐的,男人的嘴不再动了,它保持着半张开的状态,永远凝固了起来。

 

伊泽尔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尽管这噩梦只有一瞬间,而内容是一声呻吟和一道视线。

 

那意味着这个盗贼直到刚才都还活着,并不像是帕莱斯所说那般被Mk-1咬死了。

 

诚然走廊上的血迹很壮观,但那只是Mk-1撕咬下了大块皮肉造成的,而致命的一击,来自刚才伊泽尔的菜刀,他切断了男人的大动脉和小半个颈项。

 

伊泽尔愣在了原地,寒意从他的背后缓缓弥漫到全身,他如坠冰窟般一时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抱着一丝侥幸把头埋在盗贼的胸口,也不管刚才是不是还在嫌弃他身上的血污。

 

然而,他没能听到心跳声。

 

刚才那声呻吟,是盗贼留在这世间最后的话语。

 

 

 

04

 

一时间,伊泽尔的脑子炸开了,他呼吸困难,身体冷得更厉害了,仿佛把心脏也给冻住不再跳动,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刚刚咽气的人。

 

他手上沾上人命了。

 

消化这一事实又花了他一会儿时间,他原本以为盗贼已经被Mk-1咬死,他帮忙处理尸体,还能借着这个机会摆布走投无路的帕莱斯,却不想到头来走投无路的人是自己。

 

这下,真的只剩下毁尸灭迹一条路可行了。

 

伊泽尔看着这回货真价实的尸体好一会儿,高高举起了菜刀,再次对着自己切割过的部位砍下去。这次尸体没有发出呻吟声,只发出了一些皮肉被切断和血水被挤出来的声音,血液从颈动脉噗噗喷溅着,不知不觉间沾了伊泽尔一身,而他浑然不觉继续工作,连续砍了好几刀之后,盗贼的头颅彻底从他的身体上分离了下来。

 

回不了头了,伊泽尔想。

 

伊泽尔喘着气,坐在满是血污的地上,忽然想抽烟,或是喝点酒也行,总之,他需要一些能够麻痹自己感官的东西,否则,接下来的工作可能无法完成。

 

“帕莱斯。”他对着外面喊,正跪在地上用抹布把最后一点血液吸到起来然后拧进桶子里的帕莱斯站起身,向他走来:“怎么了?”

 

“你这里有酒吗?”伊泽尔问。

 

帕莱斯摇摇头。

 

“那应该也没有烟吧。”

 

帕莱斯点点头。

 

就是这一刻,帕莱斯忽然觉得伊泽尔身上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对劲了,但是慌乱之下,她又来不及思考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有牛奶,你要喝一点吗?”帕莱斯小心翼翼地问,她不想往浴室里看,但还是不小心瞥到了已经失去头颅的尸体,她的视线慌忙躲开,而这一幕被伊泽尔捕捉到。

 

愤怒从心底里升腾起来,伊泽尔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菜刀——自己背负着杀人的罪恶,而帕莱斯却连看都不敢看尸体一眼。

 

“不需要牛奶。”伊泽尔说,“你把地板收拾干净,然后过来跟我一起分尸。”

 

“可……可是……”帕莱斯想说自己没有勇气,但此刻的伊泽尔散发着一种让她害怕的压迫感,她只能应道:“好……”

 

帕莱斯刚一转身,就看见Mk-1站在自己身后,鲜血的味道让她躁动不安,虽然想要撕咬什么人的冲动已经消失了,但兴奋已经取代了困意,她见那两个人都有事情忙着要做,无暇顾及自己,就擅自走了过来。

 

平时帕莱斯对Mk-1像是小宠物一般喜欢跟着自己不以为意,但在刚才那一刻,即使是看见Mk-1的脸,也把她吓得不轻,她正想对Mk-1说让她自己回卧室休息,就听到浴室里传来伊泽尔的声音:“她过来干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吗?把她弄走!”

 

伊泽尔突然发火的样子让帕莱斯想起了给他们二人都留下残疾的互殴事件,但这一次,她没办法冲着伊泽尔吼回去,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本来就是Mk-1,伊泽尔看到她凑过来添乱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我带她去睡觉,等一下过来帮你。”帕莱斯说着,轻轻推着Mk-1的肩膀带她往卧室走。走到床前时,帕莱斯才想起让满身是血的Mk-1就这么上床睡觉,她会多出需要清洗的东西。她说:“你站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湿毛巾帮你擦擦身上的血。”

 

“不要我帮忙吗?”Mk-1问,她察觉到帕莱斯和伊泽尔的情绪和往常不同,就算帕莱斯时常警惕着伊泽尔,但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是轻松的,今天两人的情绪都紧绷到了极点,Mk-1嗅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也因此有些害怕。

 

“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事情。”帕莱斯说。

 

重新回到浴室时,帕莱斯不光不敢看那具尸体,她甚至不敢和伊泽尔对上视线。但是从毛巾架上拿下毛巾时,还是引起了伊泽尔的注意,伊泽尔问:“那家伙睡了?”

 

“还没有,她身上沾了太多血,我帮她清理一下。”帕莱斯说。

 

伊泽尔没有抬头,他“嗯”了一声,算是应允了帕莱斯的行为。他正专心致志地将尸体的胳膊拆解下来,关节处的结缔组织阻碍了刀刃的切割,伊泽尔再度将菜刀高高举起,一声刺耳的巨响,刀刃穿过结缔组织撞在了瓷砖地板上。

 

帕莱斯伴随着这声响哆嗦了一下,她匆匆把毛巾用水浸湿,然后回到卧室,Mk-1已经乖巧地脱下了染血的衣服,等待帕莱斯给她擦身体。浴室里接连不断传来菜刀砍在不知道是骨头还是地砖上的声音,帕莱斯的手颤抖着给Mk-1擦完了脸上最后一块血迹,对她道:“去床上睡觉吧。”

 

“你还好吗?”Mk-1问。

 

帕莱斯勉强挤出笑容:“我没事,很快就结束了。”

 

她也不知道这番话是在安慰Mk-1还是安慰自己。

 

拿着脏掉的毛巾回到浴室时,帕莱斯看见伊泽尔正靠在浴室墙壁上眯着眼睛休息,那具尸体已经被拆掉了头颅和四肢,就像帕莱斯小时候玩过的芭比娃娃一样被随意的丢在地上。

 

听到帕莱斯过来,伊泽尔睁开眼睛:“再去拿一把刀来。”

 

“水果刀可以吗?”帕莱斯问,她家里没有其他刀具了。

 

“可以。”伊泽尔气若游丝道,他很疲惫,睡眠不足加上刚才完成的体力活,让他只想躺在这里好好睡上一觉,但他还不能睡,处理尸体的工作仅仅完成了一个开始。

 

要直接把这些尸块搬出去扔掉吗?扔在什么地方呢?伊泽尔在脑海中描摹着城市图景,但找不到一处抛尸可以不被发现的地方,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马桶上。

 

把尸体冲进下水道,这是比抛尸更稳妥的方式,就是工作量大了一些。权衡利弊之后,他决定求稳。

 

“帕莱斯!”伊泽尔喊道。

 

“我来了……”帕莱斯拿着水果刀小跑着来到浴室,怯怯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伊泽尔看见那把小刀,只觉得可笑。要用那东西分尸,不知道得切割到何年何月去了,不过,他正是知道这一点,还是让帕莱斯把刀子拿来了。他只是想让帕莱斯的手也脏掉而已。

 

伊泽尔捡起一条人腿,扔到帕莱斯脚边:“把这上面的肉全都剔下来。”

 

“剔下来?”帕莱斯不可置信地重复道,她连完整的猪腿或是羊腿都没有处理过。

 

“没错,剔干净一点。”伊泽尔说着,又转过头,看向帕莱斯,“要我给你做个示范吗?”

 

没等帕莱斯说要或是不要,伊泽尔已经拿起了另一条人腿,手起刀落,一块人肉就从大腿上被切了下来。

 

帕莱斯捂住了嘴才没有叫出声,她看见伊泽尔脱掉了外套和长裤,披头散发地坐在满地污秽之中,一刀一刀砍着地上的肉块,然后把其中一片拿起来,放在帕莱斯面前晃了晃:“切成这个大小,应该就能从马桶里冲下去了。”

 

帕莱斯这才明白伊泽尔想如何处理尸体,尽管不情愿,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好蹲下身,心情复杂地盯着眼前的人腿。

 

那是一条略微肥胖的、长满了腿毛的男性的腿,腿根处被砍断的地方露出了黄色的脂肪层,散发着一股帕莱斯从没闻过的腥臭味,另一头被脱掉鞋袜的光脚则散发着一股汗臭,或许是她忍不住皱眉的表情被伊泽尔看到了,伊泽尔嘲笑道:“这就嫌味道难闻了?不快一点,等他腐烂之后会变得更难闻。”

 

帕莱斯只好握紧了手中的水果刀,把眼前这条人腿想象成刚从超市买来的大号鸡腿,她用刀尖试探性地戳了戳大腿根部肉最厚实的地方,出乎意料的是,刀尖扎不进去,富有弹性的皮肉反而包裹住了刀尖。

 

“用点力!”伊泽尔吼道。

 

帕莱斯一哆嗦,倒是把手上的刀子哆嗦进了肉里。

 

因为颈动脉的出血放光了这具尸体里大半的血液,帕莱斯把刀子拔出来时没有怎么看到血,她觉得自己正在切割一块没有生命的东西——没错,这就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心脏停止跳动的一瞬间,这名盗贼已经化作了死物。

 

颤抖着从尸体身上切下一片肉递给伊泽尔查验之后,帕莱斯看到伊泽尔笑了。

 

“好孩子,做得不错。”伊泽尔的声音比刚才稍微温柔了一些,但投过来的眼神让帕莱斯觉得他也是个死物。

 

我也快死了,帕莱斯想。

 

 

 

05

 

天亮起来的时候,两人才处理完四肢,帕莱斯的手已经没有力气了,毕竟她的那把刀子太小太钝,她已经不再介意地板的肮脏,像伊泽尔一样脱掉了自己身上的睡衣,只穿着内衣坐在污秽和尸块之中。被他们完成切割的碎肉堆起了小小一座山,而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们被一根一根整齐码在一边。

 

“打电话请假吧。”伊泽尔从血泊中站起来,洗手之后去找他的手机,他看了一眼靠在马桶上昏昏欲睡的帕莱斯,拍了拍她:“你也请假。”

 

伊泽尔光着脚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拨通了上司的号码,对对方说自己患了重病,需要休息几天。他疲惫的声音帮助他佐证了病情,对面例行公事地说了几句以示关心的话,就给他批了假。

 

帕莱斯一时想不起自己的手机放在哪里了,她在浴室里茫然地站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应该先洗个手。于是,她打开水龙头。

 

手上的鲜血在半个夜晚过去之后已经干涸了,就像是颜料一样黏在她的皮肤上,然而一冲水,那些鲜红又在自来水中重新显现出了原有的颜色。她用肥皂洗了一遍又一遍,手上却似乎总是隐隐还有红痕,洗到皮肤有些疼痛时,她才意识到那红色并非来自尸体,而是她自己。

 

手好疼,像伸进了蚂蚁窝,同时被上百只蚂蚁噬咬。她茫然地甩了甩手上的水,也光脚走到外面寻找手机。打开手机界面,却忍不住开始发呆时,伊泽尔的声音从背后出现:“你没事吧?要我来打吗?”

 

帕莱斯回过神来,摇摇头:“我能打。”

 

老实说,几个小时过去后,她已经镇定了下来,手不再颤抖,声音也不再带着哭腔,但就是有些精神恍惚,她的灵魂似乎从肉体里解离了出来,飘到天花板上,低头注视着她机械地用水果刀把地上的肉块切片。

 

“还是我来吧。”伊泽尔从帕莱斯手中拿过手机,他看得出帕莱斯不在状态,生怕就这么把电话打过去,帕莱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号码是吗?”

 

帕莱斯点头。

 

“该怎么称呼对方?”

 

帕莱斯嘴里吐出一个名字。

 

伊泽尔心想,让自己来打这个电话是正确的,他拨通了电话,以“哥哥”的身份向学校给帕莱斯请了几天假,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也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倦。

 

“先把那些切好的肉煮熟,然后倒进马桶冲掉,做完这些我们就可以洗个澡睡一觉了。”伊泽尔说,帕莱斯点点头,似乎她的精神力只够支撑她做出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她看起来像是随时都会晕倒在地。

 

伊泽尔叹了口气:“算了,你先去洗澡睡觉吧,我来煮肉。”

 

伊泽尔用水盆和桶把切好的肉装进去,然后示意帕莱斯去洗澡。帕莱斯浑浑噩噩回到浴室,一眼就看到了滚落在墙角的人头。

 

盗贼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开了,正直勾勾盯着帕莱斯,帕莱斯又是一阵恍惚,她明明记得这具尸体倒在走廊上时,眼睛是闭上的。

 

被那颗头颅上浑浊的双眼盯着看,让帕莱斯起了鸡皮疙瘩,她打开浴室门,轻喊伊泽尔的名字。

 

“怎么了?”伊泽尔问,他刚刚开始煮第一锅肉,这个胖男人身上剔下来的肉光是四肢就得煮好几锅。

 

“能把这个东西拿出去吗?”帕莱斯指了指那颗人头,“他在这里,我没办法洗澡。”

 

伊泽尔有些不耐烦:“他都死得只剩一颗头了,能把你怎么样?拿到外面会弄脏更多地方的,你是不是傻?”

 

帕莱斯不再说话了,她重新关上门,打开花洒。率先流出来的冷水淋到她身上,她一激灵,这才退开两步,等待热水的到来。同时被水淋到的还有那颗头颅,以及靠墙放着的躯干。帕莱斯闭上眼,让水从她沾满了血和汗的发丝上冲下去,地上的血污也顺着水流流向了下水口。

 

帕莱斯忽然蹲下身,在热水中呜呜哭泣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但就算睁开眼,也无法从梦中醒来。

 

热水很快让浴室变得热气腾腾,血腥味也被蒸腾得更加浓郁,帕莱斯几乎是一刻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但正如伊泽尔所说,如果不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会弄脏更多地方。

 

她再次睁开眼,摸到放在一旁架子上的洗发水,视线的余光忍不住再次瞟向了那颗盯着她看的人头。

 

刚才有伊泽尔在这里,她还没那么害怕,可现在伊泽尔出去了,留下她和残骸独处,恐惧感就好像平坦的地面突然变成了沼泽,转瞬间将她拽了下去。

 

厨房里,伊泽尔已经煮好了第一锅肉,他看着肉的颜色——变成这样应该已经破坏了DNA,也不会在下水道里发臭了。他把肉捞起来,装回桶子里,然后开始煮第二锅。

 

人头要怎么处理呢?也放进锅子里煮吗?伊泽尔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他听到一声呻吟。

 

他急忙回过头,却没有看见帕莱斯或者Mk-1,刚才那声呻吟像是从空气中平白无故出现的。

 

几小时前才听过这个声音,他怎么可能忘记,那是盗贼咽气之前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像一条毒虫顺着伊泽尔的耳朵爬进大脑里,然后就这么栖息在了他的脑沟里。

 

伊泽尔捂着胸口,他的掌心能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带动着身躯剧烈起伏,他又四下张望,确定刚才只是幻听,心跳才渐渐减缓。

 

等把所有肉都煮熟了之后,伊泽尔把它们搬到浴室门边,然后敲了敲门:“你洗完了吗?”

 

门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但没有帕莱斯回应的声音。

 

“帕莱斯?”伊泽尔再次敲门,依然没有听到帕莱斯的声音,他推开门,“我进来了?”

 

花洒放出来的水把浴室地板冲出了一小片干净的地方,帕莱斯就倒在这一小块地上,她蜷缩着,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脸。

 

伊泽尔望着这一幕,嘴里喃喃吐出:“真是够了……”

 

帕莱斯再度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Mk-1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穿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很显然,给她穿衣服的人是伊泽尔,因为她身上这套衣服其实是Mk-1的,只有对此一无所知的伊泽尔才会弄错。

 

在浴室里晕倒的记忆渐渐浮现出现,帕莱斯用手捂住脸,如果是平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一定会感到恶心,但现在她对一切都感到无所谓了,无论是伊泽尔给她穿衣服,还是把浑身赤裸的她从浴室里扛出来,她没有心情计较这种小事,呆呆和Mk-1对视了一会儿之后,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

 

这一觉帕莱斯睡得很沉,醒来之后清爽了不少,她趿拉着拖鞋走到外面,看见伊泽尔正盖着他自己的外套,睡在沙发上。

 

伊泽尔把窗户打开了,污浊的空气散了出去,因此屋子里的味道没有夜里那么难闻。帕莱斯看了一眼浴室,熟悉的磨砂玻璃门此刻变得就像一扇地狱大门,她抗拒着不愿意去看里面的场景,但理智告诉她,她得面对现实。她走到门边,看见浴室里依旧是她晕过去时的样子——长骨头和躯干靠墙放着,头颅滚在角落里,地板倒是被伊泽尔冲洗干净了,那些煮好的肉也被冲进了下水道。

 

现在,那颗头颅上的眼睛已经完全浑浊了,浴室里也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帕莱斯听见苍蝇的嗡嗡声,不知道它们是从哪儿飞来的。

 

她关上浴室门,返回客厅时看到伊泽尔坐了起来,他被帕莱斯开门的声音吵醒了——明明因为疲累睡得很沉,却依然被那一点动静给惊醒,伊泽尔发现短短一夜自己就变得神经衰弱,甚至因为帕莱斯的脚步声感到烦躁。

 

“你饿了吗?我去做点吃的?”帕莱斯小声问,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跟伊泽尔说话,彻底睡饱之后,她的大脑恢复了思考,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伊泽尔卷入了什么事态之中。

 

伊泽尔“嗯”了一声又躺下了,他闭上眼:“不要用炉子上那口锅。”

 

“我知道了。”帕莱斯说,她走进厨房,一眼就看到了炉子上煮过人肉的那口锅,走近之后,她似乎还嗅到了从锅里飘出来的肉汤的味道。她一阵恶心,忙避开视线,走到冰箱旁边打开门。

 

喝剩下的牛奶、鸡蛋、干瘪的面包、同样缺水干瘪的番茄,她拿出这些东西,以及一只干净的煎锅,在这口煮过尸体的锅旁边做了三人份的三明治。端着这些食物来到外面,伊泽尔已经起来了,他穿好了衣服,把乱糟糟的头发用皮筋绑在后脑上,帕莱斯奇怪道:“你没有洗澡吗?”

 

“等一下回去洗。”伊泽尔说着,从帕莱斯端来的盘子里拿起一份三明治,狼吞虎咽塞进嘴里,他见帕莱斯愣愣看着他,问:“怎么了?”

 

“你要……回去?”帕莱斯本以为伊泽尔会在家里留到帮她把尸体全部处理掉,听到这番话,她有些慌张,仿佛害怕伊泽尔就这么把她抛下。伊泽尔喝了一口牛奶,开口道:“我没带换洗衣服过来,回去拿几件衣服。而且,你家里的工具也处理不了剩下的尸体。”

 

那把菜刀在伊泽尔处理完四肢的骨头后就已经卷边了,它肯定没办法继续拆解剩下的躯干和头骨,伊泽尔得去一趟商场,重新买合适的工具。

 

帕莱斯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伊泽尔不是要抛下她。

 

看出来帕莱斯的不安,伊泽尔却并不想安慰她,他耳畔还在时不时回荡那声呻吟,刚才的睡梦中,他再次看见了盗贼那双带着绝望和求救的眼睛,就连现在,他的后背上都还粘着梦中惊出的冷汗——这一切都是帕莱斯造成的,是帕莱斯把他推入了错误的深渊。

 

或许从一开始他该把Mk-1的事情捅出去,让警方把她给处理掉。他太小看那个克隆生物了。刚才他抱着湿淋淋的帕莱斯走进卧室时,那东西还用如孩童般无辜的眼神看他,他只觉得一阵反胃,以最快的速度给帕莱斯擦干身体穿好衣服,他就离开了那间卧室。

 

好在,Mk-1没有跟出来,她一言不发地守在帕莱斯旁边,像条忠实的狗。

 

伊泽尔咽下最后一口牛奶,冷冷对帕莱斯道:“我回去了,一会儿不论谁来敲门,都别放他进来,你懂的吧?”

 

帕莱斯点点头:“没人会来我家的。”

 

 

 

06

 

帕莱斯蜷缩在沙发上,还好有Mk-1陪着她,她尽量不去思考浴室里面的东西,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电视上。

 

电视里的广告已经播了好一会儿了,她也没有换台,直到外面响起汽车靠近的声音,她才重新振作起来,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去给伊泽尔开门。

 

“帮忙搬一下。”伊泽尔说着,把一把用包装盒包着的细长工具递了进来,转身又去拿车上的其他东西,帕莱斯接过那把工具,它沉甸甸的,包装盒上印着的画面看起来像是钢刀。

 

伊泽尔又递进来一只大号的石臼,然后把装着换洗衣服的背包从车上拎了下来。

 

“我买了些速食。”伊泽尔把一塑料袋食物从车座上搬下来之后,锁好了车,走进屋子里,“你拿去放在冰箱里,这两天我们就吃这个。”

 

帕莱斯接过塑料袋,Mk-1嗅到食物的味道凑了上来,伊泽尔皱了皱眉:“你把她弄到卧室里去。”

 

“她不会添乱的。”帕莱斯说。

 

跟添不添乱没有关系,伊泽尔单纯的不想再看到这个罪魁祸首,而且,干了几个小时的活之后,他手背上被Mk-1咬伤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告诫着他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一只野兽。他对她莫名产生了恐惧,就好像人无法和吃过人的狼心平气和相处一样。

 

“把她弄到卧室里去。”伊泽尔重复了一遍,“否则我现在就离开。”

 

“好,我知道了。”帕莱斯不再为Mk-1辩解,她拉住她的手,道:“今天你就乖乖待在卧室好吗?我会拿食物进来的。”

 

Mk-1有些委屈,她已经嗅出伊泽尔身上散发的敌意了,在这之前,她还挺喜欢伊泽尔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攻击了一个入侵领地的陌生人之后,伊泽尔对她的态度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但既然帕莱斯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听从。

 

杀人是不对的,这样的概念Mk-1已经学习过来,可是她发誓,她并不是故意要咬死那个人的,只是自己被对方攻击时,有那么一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番话她解释给帕莱斯听过了,帕莱斯没有露出责怪的表情,但看向她的眼神依然很复杂,帕莱斯抱住她,又重复了那句话:“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新的工具比起那把卷边的菜刀趁手多了,伊泽尔很轻松地用它把那几根从四肢上拆卸下来的骨头砍成能够放进烤箱的长度,然后指挥帕莱斯道:“把它们烤到碳化,就能很轻易地碾碎了,这个工作交给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帕莱斯为自己不用继续留在浴室里感到庆幸,才过去了半天,她已经闻到肉类腐烂的气味了。她拿着那些碎骨头来到厨房,前任房客留下来的烤箱才被她用来烘烤过制作三明治的面包片,因为便利,这是她最喜欢的厨房用具之一,但现在,放进这些骨头之后,她就再也不会使用这个烤箱了。

 

带着和烤箱告别的依依不舍心情,帕莱斯把骨头摆放在烤盘上,然后放进了已经预热完毕的烤箱。

 

把最轻松的工作交给帕莱斯之后,伊泽尔就后悔了,他扫了一眼那具靠墙放着的躯干,盗贼本来就胖,现在,肚子变得更加滚圆,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肠道内的细菌发酵产生了气体,要是一刀把这肚皮切开,不知道里面会散发出怎样的恶臭。

 

X的,忘记买防毒面罩了。伊泽尔在心里骂了一句,一边脱外套一边喊帕莱斯的名字,屋子里立刻响起帕莱斯的拖鞋声,下一瞬,她就出现在了伊泽尔的视野中。

 

帕莱斯还从来没有表现得如此顺从过,尽管伊泽尔心中仍有愤怒,但又多了几分快感。

 

“有事吗?”帕莱斯问。

 

“你家里有口罩吗?”伊泽尔指了指后面的躯干,“我可不想就这么掏这家伙的内脏。”

 

“有的,我去拿。”帕莱斯说,她有不好的预感,还没走出去两步,就听到伊泽尔在后面说:“那把你的份也拿来。”

 

果然,伊泽尔不会让她一个人躲在旁边悠闲地等到结束。

 

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用水果刀帮忙处理那条人腿时她就明白了,伊泽尔不是想让她帮忙,而是想折磨她。

 

或者说,让她和他一起分担这份痛苦。

 

她只能选择默默咽下伊泽尔的怒火。

 

戴好口罩和手套之后,伊泽尔瞥了一眼帕莱斯,道:“还是把衣服脱了吧,一会儿指不定会喷出来什么。”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何况刚才已经在浴室里全裸着被伊泽尔抱出来了,所谓的羞耻心在杀人分尸这件事面前荡然无存。帕莱斯脱掉伊泽尔帮她换上去的睡衣,只穿着内衣蹲下来,等待伊泽尔的吩咐。伊泽尔同样只穿一条短裤,有些忐忑地把钢刀放在那具躯干的正上方。

 

噗嗤一声,率先喷出来的是黄色的脂肪,等把脂肪层完全切开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扑到了马桶上,把两小时前吃下去的三明治和牛奶给吐了出来。

 

“真想忘记这个味道。”伊泽尔懊悔道,“我们应该先处理躯干的。”

 

老实说,虽然他在帕莱斯面前做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指挥她做这做那,其实处理四肢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一想到接下来要处理那颗人头和塞满了内脏的躯干,他也快崩溃了。

 

帕莱斯吐个不停,把食物全都呕出去之后继续抱着马桶干呕,就算这样,伊泽尔也没有对她说“你还是出去好了”,伊泽尔很享受这种同频的痛苦,他擦了擦嘴,瞥见帕莱斯眉目扭曲的样子笑出声来。

 

疯了,自己一定是疯了,伊泽尔想,他竟然从这么疯狂的事情里咂摸出了一丝乐趣。

 

两人吐完之后,空着肚子继续切开别人的肚子,伊泽尔把手伸进盗贼的体内,从湿滑黏糊的体液中扯出了大肠,然后递给帕莱斯:“把它洗干净。”

 

“要洗这个?”帕莱斯恶心得不敢伸手去接。

 

“不然呢?你知道直接把它扔进锅里煮会是什么后果吗?”

 

恶臭会盈满整个屋子,甚至从窗户缝隙里钻出去,引来好奇的邻居,甚至警察。

 

帕莱斯不敢再有异议,她打开花洒,把水流开到最强,然后用马桶接住,一点一点冲洗这副人类的大肠。等洗干净之后,伊泽尔已经摘出了其他内脏,吩咐她全部拿去厨房煮。

 

帕莱斯总算逃出了地狱,只留下伊泽尔一人在浴室里继续用那把钢刀把躯干上的肋骨剔下来。帕莱斯发现习惯了这项工作之后,大脑开始麻木了,她把内脏放进煮过肉的那口锅里时,甚至还把手伸进去搅了搅,让水均匀地淹没它们全部。

 

烤箱里的骨头此刻正散发着奇异的香味,帕莱斯肚子饿得咕咕叫,人的承受能力真是不可思议,她竟然能对着一大锅子同类的内脏感到饿。

 

等伊泽尔把躯干处理掉之后,两人为了不弄脏家具,坐在走廊上吃了今天的第二顿饭。

 

“要烤完所有的骨头应该还需要一天,我把时间估算得不错。”伊泽尔面露得意道,把所有蛋白质的部分都煮熟冲进马桶之后,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至少不用再担心这些肉块在浴室里静悄悄地腐烂。

 

“头呢?那个要怎么处理?”帕莱斯强忍着恶心咽下食物里的肉类,她还在在意那个把她吓晕过去的东西。

 

伊泽尔也同样在意。

 

之所以一直扔在墙角不管,正是因为伊泽尔有意逃避,他只要一看到那双眼睛,就会回想起自己一刀下去,还未断气的盗贼忽然睁开眼睛的画面。

 

“头骨很硬的,很难破坏。”伊泽尔想了想,“把它带去郊外扔在湖里吧,没有了躯干,应该不会浮起来。”

 

他顿了顿又道:“先把脸破坏了,煮一遍再扔。”

 

帕莱斯完全听从伊泽尔的安排,毕竟交给她来处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而且,此刻完全占据了主导权的伊泽尔让她感到安心,不论他让她做什么,她都会抛弃思考服从。

 

 

 

07

 

处理完头颅以外的其他部分是在隔天下午,伊泽尔在帕莱斯的家中睡了一夜,帕莱斯以为他会想进卧室,没想到他只是让帕莱斯给他拿一床被子。

 

伊泽尔不想和Mk-1共处一室,他在客厅里浑浑噩噩睡了一夜,其间因为梦到那双眼睛而惊醒好几次,好不容易天亮了,伊泽尔起身敲响帕莱斯的房门,催促她起床继续完成他们的“工作”。

 

把所有骨头全都碾碎之后,伊泽尔拿出手机地图,在上面锁定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湖泊。

 

“你也要来帮忙。”伊泽尔说,倘若哪天东窗事发,又恰好有摄像头拍到了他的车子,那么副驾驶上的帕莱斯也会接受调查。

 

两人一起开着车子,趁夜把骨头和头颅都扔进湖中,看着那颗头颅沉入水底,一串气泡冒了出来,伊泽尔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晚餐在外面吃吧,你想吃什么?”

 

这就结束了吗?帕莱斯还有些不可置信,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光因为洗过太多次掉了皮,虎口也被磨破了。伊泽尔那边更糟糕,他右手上起了好几个水泡,在出门之前,为了能顺利握住方向盘,只能用针把水泡挑破,这样一来,不光手背上缠着绷带,连手指和虎口也贴上了创可贴。

 

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伊泽尔并没有感觉到疼痛,等湖水里不再有气泡冒出来时,他才终于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刺痛。

 

帕莱斯也是如此,手上洗掉皮的地方疼得厉害,她没有心情去餐厅,这两天的进食都只是单纯维持生命的行为,她拼命说服自己需要营养,才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把食物塞到了肚子里。

 

“我……不太想在外面吃。”帕莱斯说,除了吃不下,这会儿她并不想让自己暴露在陌生人的视线之中,那会让她感到不安。就算理智清楚自己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不可能有人从她的外表看穿她刚刚处理完一具尸体这件事,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依然会让她觉得自己被窥探了。她找了个理由:“我还得回去,喂Mk-1……”

 

“我说。”伊泽尔转过身来,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表情:“你就没想过把那东西扔掉吗?比如扔到野外或者农村,她应该会自己想办法找东西吃。”

 

帕莱斯怔了怔,她摇头:“不行……要是把她扔出去,她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然后报告给警方……那孩子会活不下来的。”

 

伊泽尔感到不解:“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依然打算养着她?你有没有想过,说不定她以后还会杀人?”

 

帕莱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她无法干脆利落地否定伊泽尔这个猜想,因为她知道,Mk-1身体里始终有野兽的基因,就算自己再怎么教育她,也没办法保证以后她绝对不会攻击人类。

 

沉默良久之后,帕莱斯开口道:“人类也会杀人,不是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为Mk-1辩解,但听到这番发言的伊泽尔身体颤了一下。

 

帕莱斯没有看见伊泽尔的颤抖,她拼命想着该如何说服伊泽尔。

 

“人类也会杀人”这个念头让帕莱斯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开了,她拽住伊泽尔的衣袖,重复刚才的话:“那种情况之下,人类也是可能会杀人的,说到底,人类也是一种野兽,被人类杀死的人难道比野兽更少吗?所以,Mk-1并没有错,我不能因为这件事抛弃她。”

 

帕莱斯眼神带着真挚地乞求,她仍担心伊泽尔因为承受不住压力把Mk-1的事情告发出去,但她不知道,原本是说来劝服伊泽尔的话语,却重重地刺痛了伊泽尔的神经。

 

没错,人类也会杀人的。

 

伊泽尔那只疼痛不已的手上还残留着菜刀切下去的触感,他耳边又响起了盗窃临死前的呻吟声。

 

啪的一声,伊泽尔只觉得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帕莱斯则捂着脸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眼神呆滞地靠在车上。

 

伊泽尔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失控做出解释,帕莱斯已经掉下眼泪,她啜泣着说:“对、对不起……我也知道这么做不对……但是我不能抛下她……”

 

帕莱斯没有还手,没有歇斯底里地尖叫,反而掉着眼泪道歉了,这景象触动了伊泽尔敏感的神经,同时,他心中有个充满了暗黑欲望的房间被打开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把帕莱斯牢牢捆在身边的方法。

 

他用那只扇了帕莱斯耳光的手抚摸她红肿的脸颊,她先是身体一僵,下意识想后退,但是又像忍着恶心吃东西那样,忍住了此刻对伊泽尔产生的恐惧情绪。

 

伊泽尔会变得奇怪都是她的错,她应该为那个电话负起责任来的,帕莱斯这么想着,闭上了眼睛,没想到伊泽尔只是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什么也没说就返回了车上。

 

“上车吧,我们回去。”伊泽尔说。

 

既然帕拉斯不想去餐馆,伊泽尔也提不起兴趣了,他们回到帕莱斯家中,和Mk-1分吃了冰箱里剩下的食物。

 

“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伊泽尔问。

 

“什么怎么办?”吃饱之后的帕莱斯沉浸在事情结束的放松感之中,大脑再一次停止了思考,伊泽尔指了指浴室的方向:“你打算继续在这间肢解过尸体的房子里住下去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帕莱斯才察觉到自己根本不敢一个人待在这屋子里,就算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是只要走进浴室,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他们处理尸体的画面,说不定还会在洗澡的时候突然产生幻觉看见墙角的头颅。

 

而且,家里的刀具、锅和烤箱都不能用了,那个冲掉过尸体碎块的马桶也像是随时都可能爬出那个盗贼的幽灵般恐怖,如果不是伊泽尔事先买好放在冰箱里的食物,帕莱斯连该怎么做饭都不知道。

 

“要不要搬到我家来?我家还有个空房间,可以给你……和那东西住。虽然对我来说,最慰藉的事情就是那东西能够死掉。”伊泽尔扫了一眼Mk-1,在他的要求下,她只能远远坐在一边,听到伊泽尔想要她死时,她耷拉下了耳朵,用无助的眼神看向帕莱斯。

 

帕莱斯也同样面露惶恐,但很快,伊泽尔又笑着安慰她:“我开玩笑的,要真的想让她死,就把她和那具尸体一起处理了。”

 

伊泽尔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用玩笑话来宣泄自己的愤恨后,再度把话题拉回了搬家这件事情上:“所以,你觉得搬到我家来怎么样?吃饭的事情可以由我全权负责,你也不用担心钱了。”

 

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帕莱斯想。

 

她手头剩下的钱不多了,为了学业和照顾Mk-1,又不能像以前那样打工,搬进伊泽尔的家里,她的生活立刻就能变得轻松起来。

 

她再度点头同意,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

 

 

 

08

 

事情远没有结束。

 

就算帕莱斯已经带着Mk-1来到了伊泽尔家,远离了经历那恐怖两天两夜的现场,死亡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她身上。

 

她带着那天夜里熬夜完成的作业重新回到学校,将作业交给老师之后,对方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脸色很差啊,方便问一下生了什么病吗?”

 

只是一句随口地询问,帕莱斯却紧张得不能自已,她结结巴巴道:“就……就是感冒……”

 

“感冒还请假这么长时间,现在的学生也真是。”

 

帕莱斯觉得那双隔着金丝眼镜镜片看向自己的眼睛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内心,她屏住呼吸,不敢再回话,然后她听到老师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先去上课吧。”

 

低着头走进教室之后,帕莱斯觉得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们的窃窃私语,也像是在讨论自己的事情。

 

“说起来,那个几乎每天都在作案的小偷这几天倒是消停了呢,难不成被警察抓住了?”

 

“应该不是被警察抓住了吧,这种性质恶劣的连环偷窃案,抓住了警方一定会通报的。”

 

“说的也是,那就是他金盆洗手不干咯?”

 

“也可能是被户主发现给打死了,哈哈哈哈。”

 

教室里为这荒谬的猜想爆发出笑声,而帕莱斯则流下了冷汗:他们猜对了。

 

他们真的只是在猜测吗?不是掌握了什么实际的证据吗?难不成那颗被扔到湖里的头颅已经被人发现了吗?

 

帕莱斯的心跳得厉害,以至于上前向她搭话的同学的声音如同被隔绝在了真空之外。

 

“喂,帕莱斯——”那女孩拍了拍帕莱斯的肩,帕莱斯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反而把对面给吓了一跳:“你怎么了啊,病还没好吗?”

 

“有、有什么事吗?”帕莱斯问。

 

“我是想问你,小组作业的设计你有想法了吗?”女生叹着气道,她本来不想和帕莱斯分到一组,无奈这次的作业小组是以抽签来决定的。平时帕莱斯在学校就沉默寡言,让人感觉难以接近,这次请病假回来之后,就变得更加奇怪了。

 

“没有……我还没有什么想法……”帕莱斯说。

 

去学校是一种煎熬,然而回到伊泽尔家中,又是另一种煎熬了。

 

伊泽尔不允许Mk-1离开她们的卧室,但Mk-1天性好动,只要听到外面传来响声,她就会忘记帕莱斯的叮嘱,打开门一探究竟。每当看见Mk-1从那扇门里钻出来,伊泽尔都会发火,怒吼着让帕莱斯把她关回去。

 

寄人篱下,帕莱斯无法对此有怨言,她给Mk-1买来玩具,让她在卧室里独处时可以打发时间,好在Mk-1很快学会了只在伊泽尔上班的时间到外面玩耍,一听到他的车子回来,她就会立刻钻回房间里。

 

处理掉尸体的一个月后,一名无业游民失踪的消息上了新闻,报警人是他的前妻,他们育有两个孩子,于三年前离婚,离婚之后,他每个月都会按时把孩子们的抚养费打到前妻的账户里。

 

前妻知道他在半年前失业了,但因为抚养费还是会按时打来,她并没有过多过问他的收入来源,虽然看到新闻报道入室盗窃案频发,她也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毕竟她的两个孩子都上了私立小学,需要缴纳昂贵的学费,糊涂一点对她们母子三人都有好处。

 

这个月又到了他该给她打抚养费的时间,账户里的数字却没有变化,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于是,她找到了他家里。

 

门窗紧缩,敲门无人应答,她联系了他的房东,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之后,发现屋子里已经积满灰尘,而冰箱常温层里的蔬菜也腐烂了,奇怪的是,他的日常用品却都摆在屋子里,连证件也没有带走。打开卧室门,她们发现了更离奇的事情:卧室里堆满了首饰和名牌包,床头柜里还塞满了现金。

 

在衣柜里找到数台还未变卖的笔记本电脑之后,前妻彻底打消了“他是不是交了新女友”的想法,眼前这个房间无论怎么看,都像是藏匿赃物的仓库。

 

前妻报了警,经过警察核实,卧室里的东西的确是赃物,这个盗贼一开始只偷最值钱的东西,后来偷窃成瘾之后,只要是能变卖换钱的东西,他都会在入室之后顺手牵羊。他有了足够的钱财,所需要的已经不是财物,而是那种随意拿走别人物品的成就感。

 

“消失的盗贼”在新闻上被报道时,伊泽尔和帕莱斯正坐在桌前吃饭,只是听到主持人对案情的介绍,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僵住了,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向电视屏幕望去,那上面正在展示失踪者的照片。

 

照片中,盗贼的眼睛正直勾勾看向屏幕外,不知为什么,明知道这张照片是他生前所拍摄,伊泽尔却觉得那双眼睛和变成尸体之后没什么区别。盯着那双眼睛看了片刻,伊泽尔渐渐听不到主持人说话的声音了,他手中搅弄着食物的勺子也掉在了餐桌上。他开始觉得大脑里嗡嗡作响,帕莱斯向他靠过来,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跟他说什么,可是嗡嗡声却掩盖了她的声音。

 

好一会儿,那嗡嗡声才消失,伊泽尔重新听见了帕莱斯的声音:“……我们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伊泽尔恼怒地问。

 

“警察会找到我们吗?”帕莱斯还沉浸在担心尸体被发现的恐惧中,没有察觉到伊泽尔的异样,“那颗头……真的不会浮起来吧?”

 

“你是在责怪我吗?”伊泽尔拍打着桌子,把餐具震得发出脆响,他也后悔直接把人头扔进湖里了,现在想来,那时他只是因为处理了两天的尸体实在太累了,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所以才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决定。要是他没有那么疲惫,多花一些时间把那颗头颅像是处理身体其他部位一样处理掉,现在应该能安心许多吧?

 

他望向帕莱斯,帕莱斯则被他突如其来的恼怒给吓到了,从那个晚上开始,她就很容易受到惊吓,有时只是汽车从她身后路过按响了喇叭,她都会被那声音吓到尖叫起来,更何况伊泽尔在她面前拍桌子。

 

她惊恐的表情没有引来怜悯,反而激起了恶魔的欲望。

 

伊泽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帕莱斯,而帕莱斯则像是被束缚在了椅子上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伊泽尔就这么站在帕莱斯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所以,你认为是我的错?”

 

“我不是这个意思……”帕莱斯小声辩解,伊泽尔却没有等她说完,就揪住了她的衣领:

 

“你以为是谁害的?如果你不把那种东西带回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人是我杀的,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那明明是野兽,你却把她当成人类孩子来照顾。”

 

[呵,没错,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发抖。]

 

“你干嘛要给我打那个电话呢?之前不是一直对我很冷淡吗?只有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才会开口叫我哥?”

 

[后悔吗?害怕吗?愧疚吗?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就对了。]

 

“喂,答应我,如果警察找到了我们,你来说出实情好吗?”

 

[你知道的吧,实情就是,那只野兽咬死了他。]

 

“说话呀?你哑巴了吗!”

 

伊泽尔的咄咄逼人让帕莱斯喘不上气,她想说话,但喉咙像是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腿软了,身体唯一的支撑力变成了伊泽尔揪住她衣领的手,见她这副样子,伊泽尔也说不出自己是愤怒还是兴奋,或者二者兼备,他松开手,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然后听到她喉咙里传来如同受惊动物般的“嗯嗯”声。

 

“我让你向我保证告诉警察真相,你听不懂吗?”伊泽尔明知道帕莱斯是因为受惊过度才无法开口说话,却依然装作怒气冲冲的样子压在了她身上,“难不成你想把这件事推到我身上?你想告诉警察是我杀了他?”

 

帕莱斯艰难地摇头,眼泪从她眼角滚落下来,这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Mk-1冲了过来。

 

伊泽尔顿时手脚冰凉,他已经看见了Mk-1口中露出的犬齿,就是那牙齿把盗贼的皮肉撕扯了下来——自己马上也会变成那个样子了吗?

 

就在伊泽尔不知道是先放开帕莱斯逃跑,还是先随便拿起什么东西自卫时,刚才还陷入失声的帕莱斯喊了出来:“别过来!”

 

Mk-1停了下来,她困惑地看着伊泽尔和帕莱斯。

 

“你回房间去。”见她服从了自己的命令,帕莱斯继续下令道,Mk-1刚要再上前一步,就听到伊泽尔的怒吼:“你没听到她的话吗?滚回房间去!”

 

Mk-1的耳朵垂了下来,她静静回到房间里,关上门,随着一声门响,她听到了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你看见了吧?她刚才也想杀了我!”伊泽尔再度揪住被他压在身下的帕莱斯的衣领,帕莱斯被打得怔住了,鼻子里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一直淌到嘴唇上,她用袖子蹭了蹭,看见衣袖上沾染了一大片血迹。

 

这一次帕莱斯无法反驳,就在刚才,她也认为Mk-1会袭击伊泽尔,所以才会大声喝退她。

 

帕莱斯越是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伊泽尔就越亢奋,拳头再次落在了她的脸上。等到他筋疲力尽松开帕莱斯坐在地板上喘气时,他看见帕莱斯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淤青。

 

他手上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它们仿佛不是伤,而是一种弔诡的毒疮,在他杀人的那个夜里染上,此后将会终生伴随着他,不断用疼痛提醒他那天的真相。

 

伊泽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此刻,电视里的新闻节目已经结束了,正在播放无聊的电视剧,伊泽尔拿起餐具,继续吃没有吃完的晚餐,帕莱斯则像是死掉了一般躺在地板上,只有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

 

她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上一只正拉长蛛丝往下爬的小蜘蛛,听到伊泽尔起身去洗碗发出的声音时,她才感觉自己的双腿恢复了知觉,脸上的伤口也开始火辣辣地痛起来,她坐起身,鼻腔里的血液再度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衣服上。

 

她用袖子擦了擦,袖口染红了一大片,鼻血却怎么都停不下来,直到伊泽尔洗完碗,她还在盲目地用衣袖擦鼻血。

 

伊泽尔走过来,递给她一包纸。

 

“来,我看看。”伊泽尔捏住她的下巴,端详着她脸上的伤口,就好像刚才那个施暴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的手指移动到帕莱斯的脸颊,然后稍稍用力,“把嘴张开。”

 

帕莱斯顺从地借着那股力张开嘴,伊泽尔看见她的口腔里有血,但至少没有牙齿掉落下来,他已经控制了力道,毕竟他不想让帕莱斯这幅样子出现在医院。

 

“先把饭吃了。”伊泽尔说,他没有收走帕莱斯的餐具,“然后我来帮你上药。”

 

帕莱斯像人偶一般乖乖坐回餐桌上,一勺一勺把食物往嘴里送,鼻血啪嗒啪嗒滴在盘子里,她也没有任何知觉。

 

 

 

09

 

伊泽尔睁开眼睛,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正压在他的喉结上,而眼前一片漆黑,依稀只能看见一个人影在他上方。

 

下一瞬,他就意识到那冰凉的东西是什么了,因为锋利的菜刀划破了他的皮肤,疼痛从那里传来。

 

“你是谁?”他惊恐地问道,对方并不回答,而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如同切开洋葱的响声,他的头颅滚落到了一边。

 

伊泽尔从梦中惊醒,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噩梦了,就好像亡灵要让他品尝自己遭受过的痛苦,每当伊泽尔合眼入眠时,它就会带着那把菜刀出现。伊泽尔无处可逃,只有等他的脑袋咕噜咕噜滚出去好几圈,他却仍能思考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

 

他浑身被冷汗浸透了,只好起身换一件衣服。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距离入睡到醒来,才过去了一个小时不到。

 

严重的睡眠障碍并不是分尸之后立刻出现的,那会儿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还松了口气,身心俱疲地躺下睡了个好觉,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频繁做噩梦,而盗贼死前的那声呻吟即使是在白天,也不断回响在耳畔。

 

该不会是精神出了问题吧,伊泽尔想。但就算如此,他也没办法去看心理医生,因为他知道问题的源头是什么,那是一个只有他和死者知道的秘密。

 

换好衣服之后,伊泽尔没有立刻躺下,他打开房门,找到自己的水杯。等待水烧开的时候,伊泽尔来到阳台,想透透气,冷风吹拂到他脸上时,他忽然听到屋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帕莱斯醒了吗?还是她养的那只野兽从房间里出来了?这声音让本就睡眠不足的伊泽尔愤怒起来,他关上窗户,疾步走回屋子里,却发现这里没有任何人。

 

“帕莱斯?”伊泽尔打开客厅的灯,扫视每一个角落,依然没有找到制造出响动的人。他打开储物柜,又绕到沙发背后,依然一无所获。

 

刚才他明明听到了声音,他不相信屋子里没有人,里里外外把每个房间都翻了一遍之后,他来到了帕莱斯的卧室门前。

 

帕莱斯被推门声吵醒,刚睁开眼,下一瞬卧室里的灯就被人打开了,她看见伊泽尔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门口,这景象让她想起盗贼潜入家中那一晚。

 

“你刚才在干什么?”伊泽尔看见帕莱斯和Mk-1躺在一起,两人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我在睡觉。”帕莱斯不解道。

 

“那她呢?”伊泽尔指着Mk-1,帕莱斯也向她看去,她摇摇头,于是帕莱斯替她答道:“她也在睡觉,我们俩一直在床上。”

 

这时伊泽尔才明白,刚才那阵窸窸窣窣又是他的幻听。

 

幻听升级了,已经不止是盗贼死前的呻吟了,伊泽尔突然崩溃得厉害,他蹲下身,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以后还会听到什么?血液喷溅的声音吗?自己的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吗?他将再也无法分辨真实与幻象,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吗?

 

帕莱斯光着脚下了床,却不敢靠近伊泽尔,蹲在她房门口的伊泽尔就像是出现了故障的机器,随时都会发生爆炸。三人沉默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后,伊泽尔站起来,对帕莱斯道:“你过来。”

 

Mk-1伸手抓住了帕莱斯的衣摆,示意她不要过去,她能嗅到伊泽尔身上的气味变得和他清醒且理智时不同,每当伊泽尔要发怒之前,他身上就会散发出一股只有野兽的嗅觉才能捕捉到的苦味。

 

帕莱斯抚了抚Mk-1的手背,示意她自己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也没关系,是她把伊泽尔搞成这样的,她应该负起责任。

 

而且,就算承受着如此的痛苦,伊泽尔也没有检举Mk-1的事情,这让帕莱斯心底隐隐觉得感激。

 

她向伊泽尔走过去,后者拉住她的手,然后关掉了卧室的灯和门。

 

帕莱斯一言不发,等待着任何可能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事情,但伊泽尔只是拉着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被伊泽尔带到床前,帕莱斯愣愣望着他,伊泽尔掀开被子,道:“上去。”

 

帕莱斯并不意外,在伊泽尔拉住她手的那一刻,她就预感到他想做什么了,童年的噩梦在这一刻苏醒,她本来应该愤怒、恐惧、排斥,可是现在心底里没有任何情绪,她依言躺进了被子里,然后听到伊泽尔爬上床来的声音。

 

这是自己欠他的,帕莱斯这么想着时,感觉到伊泽尔的手臂从后面绕过来,揽住了她的腰,紧接着,他的呼吸吹拂到了她的后颈上。她紧张地等待着伊泽尔下一步动作,却什么也没等到。

 

伊泽尔把头埋在她的后颈上,睡着了。

 

听到伊泽尔均匀的呼吸声,帕莱斯才确信他只是想抱着自己睡觉而已。

 

把帕莱斯牢牢抱在怀里,让伊泽尔有种抓住了共犯者的安心感,他再度入睡,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帕莱斯依然保持着入睡时的那个姿势,似乎一整夜都没有动弹过。他摸到帕莱斯睡衣上的纽扣,顺着旁边的缝隙把手伸进去,触碰到帕莱斯温热的小腹皮肤时,帕莱斯猛地坐了起来,她睁大眼睛看着伊泽尔,晨光倾泻在她淤青还未散去的脸庞上。

 

伊泽尔看了一眼她那只惊恐的瞳孔,心想如果不是上班时间要到了,他真想继续下去,他翻身下床,一边脱睡衣一边像一个正常且温柔的哥哥那样问:“早饭想吃什么?”

 

伊泽尔手指的触感还残留在小腹上,帕莱斯用手按住刚才被触摸的地方,想要把那种又刺又痒的感觉赶走,她的目光落在伊泽尔赤裸的后背上,明明分尸那天已经彼此看过对方的身体了,这会儿她却脸颊滚烫起来。

 

这种感觉比挨打还难受,帕里斯在伊泽尔转过来之前重新缩回被子里,闷闷道:“随便。”

 

睡饱了觉的伊泽尔心情很好,他做完了三人份的早餐后,打包了自己的那一份出门,走到玄关旁时,他想起了什么,又返回客厅里,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眼镜。

 

他对着镜子戴上眼镜,镜框将脸部遮挡之后给他带来了些许安全感,他最近开始变得害怕别人的视线,他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怀揣着那个黑暗的秘密。尸体处理得很干净,除了那颗头,不过这也无需太担心,且不说那颗被扔进湖中的头颅被再度打捞上来的概率有多小,就算捞上来了,警察也无法判断这颗头颅属于谁。

 

帕莱斯住过的那幢房子里肯定留下了血迹,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毕竟他们没有专业的仪器,只能尽力把屋子打扫得肉眼看不出来。而这幢房子突然被警察注意到的概率,比那颗头颅被打捞起来的概率还要小。

 

伊泽尔不断告诉自己尸体不会被发现,但还是会在别人看向他时浑身不舒服。

 

“说起来,那个失踪的小偷怎么样了?”午休时间,伊泽尔和同事一起去餐厅吃饭,他装作不经意聊起这个话题,同事一边用笔记本电脑看工作文件,一边把食物塞进口中,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伊泽尔是在跟他搭话,他不假思索道:“不知道,新闻没报道了。”

 

没错,新闻没报道了,盗贼的失踪成为了一桩悬案。警察认为他自己藏匿起来了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正在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而这件事又被前妻撞破。这个案子最终是以盗窃案结案的,没有人会想到盗贼已经死了。

 

伊泽尔见对方答得漫不经心,稍微放松了一些,他透过镜片观察着餐厅里的每一个人,耳朵捕捉着周围聊天的声音。失踪案只在新闻报道的当天成为了办公室里的话题,那时伊泽尔没敢参与聊天,他在工位上如坐针毡,然后借口要出去办事,拿起一份文件溜了出去。

 

那时他表现得太不自然了,还好那份不自然没有引起同事们的注意。

 

帕莱斯也是同样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身边的同学渐渐不再谈论失踪案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千奇百怪的事情发生,每天都有事件或个人成为注意力的焦点,可以称得上是无聊的盗贼失踪案就这么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但是,一向沉默的帕莱斯却在私下成为了讨论的焦点。

 

“话说她脸上的伤……不要紧吧?看上去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路过教学楼拐角的时候帕莱斯听到了这样的讨论,她急忙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被伊泽尔打伤的地方形成了颜色夸张的淤青,事实上那里已经没有明显疼痛了,但是淤青要消除比想象中还要花时间,她本来已经编好了借口,想说自己是在周末出门购物时被摩托车撞倒,才会受这些伤,但是到头来,并没有一个人询问她伤口的来源。

 

原本会跟帕莱斯说话的,就只有同小组的成员,在帕莱斯“生病”了几天后,她变得比以前更加古怪,小组成员便达成了尽量不要和她交谈的默契,以至于她后来带着伤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谁都没能鼓起勇气率先发问。

 

既然没有人问起,帕莱斯也没办法擅自作出解释,一开始她还会用粉底在脸上盖上一层来让淤青变淡,后来随着淤青的颜色逐渐加深,化妆品也遮盖不住,帕莱斯索性就这么戴着一副眼镜去了学校。

 

“那个伤不管怎么看也是别人揍的吧?”

 

“谁揍的?她好像一个人在外面住,也没有交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呢?说不定她私底下在和谁交往。”

 

“对啊,上次我们问她能不能去她家里完成小组作业时,她不是说不方便吗?真是一个人住,有什么不方便的。”

 

拐角后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帕莱斯没有勇气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面前,虽然她什么都没做错。

 

她转身,原路返回了刚才出来的那间教室,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待了一会儿,才再次回到那个拐角,这次,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背后悄悄议论她的同学们已经离开了,她这才放心地走了出来。

 

 

 

10

 

伊泽尔总是下班很早,他在办公室里待不住,只要上司不在,他就会提前回家。

 

最近Mk-1已经完全不会从卧室里出来了,不管外面弄出了什么动静,她都会乖乖待在里面,这说明伊泽尔的威胁起到了效果。伊泽尔给了帕莱斯两个选择,一是给她的房间从外面上锁,二是给Mk-1戴上项圈,用锁链把她锁在屋子里。帕莱斯再三请求伊泽尔相信她,她会好好教导Mk-1,让她绝不再自己打开门走出来,花了一些时间之后,Mk-1记住了这一指令,没有再擅自开门出来过。

 

帕莱斯每天回到家里,打开卧室门,都会看到Mk-1的身边掉落着被她撕咬得乱七八糟的玩具,她似乎借由这一行为发泄着自己被限制活动的痛苦。帕莱斯看着那些被咬得破破烂烂的布娃娃、皮球和动物模型,不禁觉得心酸,她把它们捡起来扔掉,又重新送给Mk-1新买来的。

 

这天伊泽尔早早回家,而帕莱斯没有回来的时候,每当他路过帕莱斯的房间,都会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如同野兽会发出的声音,他打开门看过一次,当他看见Mk-1甩着脑袋把玩具熊的一只耳朵咬下来时,那挥之不去的厌恶和恐惧再度萦绕上来。

 

[这东西要是能自己死掉就好了。]

 

伊泽尔看着锅里正在被他翻炒的食材,用来上色的番茄酱像血液一样染红了蔬菜和肉块。

 

[要是她吃完饭之后,能吐着血死掉就好了。]

 

伊泽尔盯着那些鲜红发呆,连帕莱斯进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

 

他想象着毒死Mk-1的画面笑了起来,但也知道自己不能付诸实践,因为Mk-1一旦死去,帕莱斯就不受他控制了。

 

复杂矛盾的心情充斥着胸口,伊泽尔只觉得胃痛,这时,他发现帕莱斯已经冷不丁站在了他身后。

 

“我……我是想跟你说,我闻到糊味了……”帕莱斯看着伊泽尔阴沉又冰冷的表情,忙解释道,伊泽尔低下头,看见在他沉溺想象的时候,锅里的水不知不觉烧干了。

 

伊泽尔关了火,叫住准备离去的帕莱斯:“等等。”

 

“怎么了?”帕莱斯问。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帕莱斯摸了摸脸:“你指的什么?”

 

“之前你去学校还会把伤盖住,现在怎么完全不管了?”

 

放心吧,根本没人问我是怎么回事——帕莱斯想这么顶嘴,但是她已经可以预见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她把不满咽了下去,低声道:“我跟他们说是被摩托车撞的。”

 

伊泽尔放下锅铲走过来,抓住帕莱斯的刘海,他手上还带着食物的气味,帕莱斯感觉到饿,同时身体也颤抖了起来。

 

当伊泽尔的另一只手举起来时,帕莱斯下意识抬起胳膊挡在了自己面前,然而拳头没有落下来,她只听到伊泽尔的轻笑声。

 

“怕什么?你以为我会打你吗?”

 

即使知道自己要挨打,也不会逃跑或是还手,只是用胳膊护住自己,伊泽尔对此再满意不过,他觉得自己切下去的那一刀切掉的是名为帕莱斯的野兽的尖牙。怨恨帕莱斯给他打那个电话的心情,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装的,伊泽尔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他们已经被各自的罪行牢牢绑在了一起。

 

伊泽尔握住帕莱斯的手腕,她的手腕微微凉,正轻轻颤抖着,他将它缓慢拿下来,没有感觉到任何抵抗。

 

伊泽尔笑起来,抓住帕莱斯刘海的另一只手也松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地把刘海拨到一边:“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帕莱斯站在那里,任由伊泽尔把她的头发全部拨开,不光露出了脸上的淤青,也露出了那个被摘掉眼球的空荡荡的眼窝。

 

眼前的帕莱斯简直就像是自己塑造出来的艺术品一样,伊泽尔无端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残破不堪的外表,和同样支离破碎的心灵,都是他的杰作,她的生命,将永远和他们共同的噩梦交缠在一起。

 

伊泽尔的手指抚过帕莱斯的脸,淤青周围白皙的皮肤开始泛红,原本冰凉的触感有些发烫,伊泽尔故意用指腹按压那些淤青,用疼痛提醒对方现在的处境,旋即,按压又再度变成了抚摸,他用指尖摩挲帕莱斯的耳垂,看见对方那只完好的眼睛噙上了泪水。

 

即是害羞,又是害怕,这绝佳风景让伊泽尔心旷神怡。

 

“我们俩已经是命运的共同体了,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伊泽尔收起笑容,重新恢复了冰冷的表情,“毕竟你知道,我从来不喜欢使用暴力。”

 

是我的错,是我把他变成这样的。

 

帕莱斯的心沉了下来,同时,又感到安心,刚才是她今天第一次和人交谈,因为害怕旁人的视线,她已经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说话,所以总是选择沉默。就连那个关心过她的老师,也放弃了进一步和她拉近距离。

 

只有回到伊泽尔家里时,她才能顺利和对方完成交谈。

 

就算,她知道伊泽尔随时都可能再次出现暴力行为,但也对此感到无比安心。就算她深处地狱,伊泽尔也和她连结在一起。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伊泽尔那冰冷的目光从帕莱斯的伤口往下落,饶有兴味地看向她颤抖的嘴唇。

 

帕莱斯垂下眼,宣誓效忠:“我会……听话的。”

 

因为她的罪行,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就是伊泽尔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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